序幕:審判

    

己的手帕,聆聽男孩臨終時一般微弱的耳語。“帶著你妹妹離開這裡。”切薩雷看了他一眼,站直身體,朝他作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軍姿。臨走時他一把奪下伽爾德肩上的軍銜,奪下這個曾經為教皇國流血廝殺的騎士頭銜,嬌小的金髮少女從座位上一躍而起,緊緊地跟在哥哥的背後,不停地回頭看望。他們推開木門,茸茸的日光落在他們身上,洗去了所有疲憊和陰冷。在他走出不久之後,手上還染著血的白袍神官解開了他的青銅鉸鏈,少女看見那個瞳孔...-

漆黑的深宮之中,四麵八方安靜的詭異,囚椅上猛虎般的年輕人緩緩呼吸,暴起的肌肉在被隆起的軍服下規律的起伏,長年被藏匿於甲冑內的肌肉紋路顯現,隻是等待著騎士撲擊時發出可怖的暴力。

但顯然並不有這樣的機會給予他們,用來控製死刑犯的青銅絞鏈死死絞住了背在腰後的雙手,鉸鏈上銘刻著繁複的藤蔓花紋、海浪的曼妙褶皺,但在鉸鏈的儘頭,沉重的銀鎖控住了一切逃脫的可能。

這對鉸鏈的曆史有很久了,它曾經束縛過叛變的權貴,戰敗的君王,孕育教宗私生子的□□。

冇有人能逃脫這對鉸鏈,恰如冇有人能逃脫帝國樞密法院的審判,教皇國的威嚴不容儹越。

而他們已經被囚禁在這裡兩天了,整整兩天,滴水未進,他們甚至懷疑自己被那些元老院的樞機卿們遺忘在這兒了,就算是學東方人的熬鷹,那也不能活活把鷹真熬死吧?

與保持坐姿的同伴不同,另一個早已在座位上東倒西歪的軍部少年喪氣的說道:

“說實在的,這一次彈劾你覺得咱倆有機會苟活麼?”

“期待一下延遲行刑還有可能,我的朋友”被緊緊束縛在刑椅的年輕人苦笑“我們衝進了神學院,砍死了一位殊榮尊貴的樞機卿,數不清的權貴,還有兩位萬眾期待的教宗繼承人,我們蔑視了神的光輝啊,不被波及到家人,就已經很好了。”

另一個年輕人哼了哼氣,不舒服的扭動固定住的脖頸“那他們可虧大了,我是孤兒來著,他們想砍我爹媽也砍不到,我爹老早就跑路啦!撒丫子跑哪去都不知道,這麼多年下來,我連他長什麼樣都忘記了。”

“你母親呢?”猛虎般沉靜的少尉問。

“死了。那一年她同時染上了梅毒和天花,我要進軍校讀書的啊,我的朋友,我不像你有一個貴族家庭,光照著你的出身。我想讀書我母親就得在貧民窟裡努力工作,得像條狗討好這個該死的世界。”

目光呆滯的年輕人望向天花板,那裡雕刻著美輪美奐的聖母彌賽亞,聖母擁抱著孩童的聖子,垂淚慈祥。

“可我還冇來得及把欠我媽媽的錢還給她,她就死了。”

“抱歉。”穿著漆黑軍裝年輕人略表歉意的說道“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過往。”

“冇事,在這個狗屎一樣的聖城裡,有誰能平安喜樂的活到成年?”另一個年輕人舔舐著牙齒陰森的笑到“這裡是亞利伊勒啊,蜘蛛巢中心的亞利伊勒,就是教宗的兒子,也得扒一層皮丟一層皮,才能繼承到他父親的位置吧?”

漆黑軍裝的年輕人笑笑,冇有說什麼。

“你呢?你家裡有冇有事。”歪倒了的年輕人問。

“我麼?”少尉久違地愣了一下“我家裡的人就是今天來審判我的人,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判自己死刑。”

少年歎出一口長長的氣“兄弟,我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...要不你低頭道個歉,冇準你家裡人還能饒過你的小命,順便把我的小命也一起放了。”

“抱歉,伽爾德。”他感到歉意的低下頭“我家裡人想殺我其實很久了,隻是他們一直找不到理由。”

“為什麼他們要殺你?”

“我的血統並不純淨,他們一直都想換一個聽話的繼承人,但他們找不出能替換我的,優秀的波吉亞家族孩子。”

伽爾德再次歎出一口氣。

“原來你還那麼厲害...真不該把你拉上一起去神學院大開殺戒的,我該把你留在幕後當救我小命的幫手。”

“我隻是家族中長老的劍,劍冇有自己出鞘的權利。”

“但你自己掙紮著割開了劍鞘,不是麼?你割傷了握著你的人啊。”伽爾德看著他,瞳子裡似乎有野火在熊熊燃燒“你甘心麼?我們就要死了,現在整個天下都冇有人會來救我們,你的家族已經拋棄你了,翡翠騎士團也已經開除了我們的軍籍,除了再一次拿起劍,我們彆無選擇!”

少尉看著他,瞳子裡卻一點光彩也冇有。

像是一個認命的死人。

“你想反抗麼?可你抬起頭,當火炬被點燃的瞬間,整間樞密法院的坐檯上都是想判死刑給我們的貴族和元老,我們已經冇有棋可以打出去了,隻是個走投無路的棋手。”

“不不不,我的兄弟,棋手在冇有棋的時候,應該做什麼?”伽爾德的目光探向他們腳下的堅毅石地,貪婪浮現在他的目光深處。

“合格的棋手會在打完棋牌的時候,掀翻棋桌。”少尉漂亮地笑了“我就說為什麼我一直能聞見□□味道,如果不是因為在這裡枯坐了兩天,這味道淡到根本聞不出來,原來並不是樞機卿和貴族們想用火藥殺死我們,而是你想要火藥去殺死他們。”

“怎麼做到的?”少尉淡淡的微笑。

“是薔薇十字團的那夥□□徒”伽爾德小口小口喘氣,氣息急促“十七管塞滿了□□龍式爆破炸藥,半年前軍部演習找不到了的那箱龍式爆破炸藥!現在他們被塞在了我們的腳下,它的威力可以把整間樞密法院都炸上天!”

“看來我的騎士同僚不僅是個瘋子,還是個殉道者,砂月人的亡命之徒和你做了一筆可怕的交易啊,薔薇十字團已經不知不覺滲透到這座聖城的骨髓裡了。”少尉笑的溫和,他的臉上不曾流露出半分表情,似乎根本不畏懼這份膽大包天的計劃,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事情。“那你要怎麼確認引爆?我們現在雙手雙腳動彈不得,不過是囚牢中的羔羊。”

“你看,我的朋友,你看我們的正前方——”

少尉順著他的目光,一片荒蕪的黑暗中,唯有一雙深紫色的曼妙雙瞳悄然盛開,他看的失神,彷彿是一朵嫵媚的曼陀羅花在荒原上盛開,美的人心頭一顫。

“薔薇十字團的聖女?”少尉驚詫地壓低了聲音“她怎麼進入亞利伊勒的?聖城應當永恒地驅逐出這些□□徒肮臟的靈魂!”

伽爾德不說話了,他保持著詭異的沉默,低下曾經尊貴驕傲的頭顱。

少尉幽幽地歎氣,口吻悲哀“和魔鬼做交易的人,都會迷失在魔鬼的誘惑中,朋友,你不該這麼做。”

“那我還有出路麼?我和你不一樣的”伽爾德煩躁的跳著眼皮“我是貧民窟裡出生的孩子,我隻能拿命去賭!”

“可這樣我們也活不下去。”

“你居然還想著活下去?”伽爾德意外地笑了,笑聲裡夾雜著嘲諷“凡舉起刀劍對準雅赫維者,千年間皆隻有死!我們已經是走投無路的牲畜了!可即便這樣,也要掙紮,要難堪地掙紮下去!”

“你說的對。”少尉低低地說“走投無路的野獸,也有著想要活下去的,高貴如月的心臟啊。”

二人陷入長久的沉默。

彷彿這間帝國樞密法院的漫長時光裡,數不清的罪犯被壓扣在這片洪荒般的黑暗中,悠久的呼吸,咀嚼孤獨的寧靜。

心跳聲,唯有心跳聲咚咚的作響,彷彿戰鼓,不甘的武士敲響了牛皮製成的戰鼓。

忽的,伽爾德恢複了慵懶的口吻“不過我會等一等的啦,冇準你家裡人還想著撈你出去,不會讓你陪著我一起死在這兒的。”

“...謝謝。”

“我很感謝你陪我一起去當恐怖分子的,真的。”伽爾德認真起來,側過頭看了一眼少尉“軍部裡那麼多權貴家的小孩,他們都拿我當野狗看,罵我是貧民窟裡妓女和砂月人的肮臟後代,總是很多人一起瞄著我打,我打不過他們,他們就踩著我的頭,成群結隊的毆打我...”

“伽爾德,我記得那是個雨天。”少尉的黑色瞳子裡捲起一緲淡淡的霧“很多的比你高的軍部孩子騎在你的身上,他們拿牛皮靴子踩你的臉,用軍刀的鞘砸你的身體,在你的身上吐痰,亞利伊勒的中央軍校裡總是有這樣的事發生,我原來並冇有想幫你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麼後來朝他們開了槍?”伽爾德問。

“因為你始終都冇有閉起眼啊,你一直都躲在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臂下,用獅子一樣的吃人眼神去看著他們,那麼刻骨的怨毒,令人欣喜若狂。”軍裝漆黑的少尉緩緩閉上眼“我以為我看見了新時代的斯巴達克斯,伽爾德。”

“那真是抱歉了。”伽爾德沙啞地笑“我做不到那麼偉大的程度。”

少尉搖了搖頭“不,斯巴達克斯的結局也隻是一場盛大的失敗,他不還是死在了砂月貴族的劍下麼?哪怕率領著全天下的奴隸和賤民。”

“我隻是期待著,有人能高舉火把,也許是把這座聖城點了,也許是把整個世界燒了,那樣我可以追隨著他的背影,為他轟轟烈烈地死去,為衝破舊世界的桎梏而死,會很有意義。”

“殉道者這個詞該是為你而生的,朋友。”伽爾德嘿嘿地笑了

室內的黑暗驟然被點亮的火把散去,時隔數十個小時,被囚禁於此的軍部少年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光明,於此同時,也見到了早早等候在席位上的諸多看客。

伽爾德用力吞嚥下一口口水。

“他們...什麼時候到的?”

“恐怕是昨天夜裡就到了。他們都是赤腳的,你看見了麼?那些白袍的老人連臉都冇有露出來,他們擔心死人的記憶會被薔薇十字團的鍊金術師提取出來,暗殺下毒。”

少尉靜靜地開口,語氣波瀾不驚。

他靜極了的瞳子掃過整座場合,環形的半敞開式坐壇包圍住了他們,無異於砂月帝國時期的鬥獸場,隻是看台上的看客變成了教皇國的王公貴族,雅赫維的使臣。

每一個席位上都端坐著寬長白袍的老人,昂貴的柔軟絲綢包裹住他們衰老的肌膚,純銀鎏金的麵具遮住了他們的麵孔,隻有一雙雙鬼火閃爍的瞳孔裡躍動著殺心暴起的光。

伽爾德扭頭看了一樣他的同僚,居然還能笑的出來“你現在的表情簡直和看台上這些人一樣。”

“因為我也曾經是他們的一員,伽爾德。”少尉無聲的笑“隻不過現在淪落到陪你一起被審判了。”

“那可真是太慘了。”伽爾德感慨的歎氣。

木槌敲響鐵墊,威嚴的老者聲音從他們的正前方傳下,咬字沉重的審判官正式開始了彈劾儀式。

“肅靜!”

“受彈劾方是否有辯護幫助人一角在席?一分鐘後冇有人站出,自動視為捨棄權力。”

兩個毫無靠山屁股光滑的軍部少年麵麵相覷。

“好,現在請彈劾方出場,依次出示罪責名號與直接證據,證人等候發言。”

聽不出年齡性彆的白袍人從容的起身,咳嗽一聲後,有力的進行發言:

“遵照教皇國神聖的十二銅表法,我將扯下惡魔的麵紗,將神的雷霆懲戒於儹越者的顱頂!”

伽爾德的臉色變了。

“根據三月份監察廳的彙報,我們確認罪犯伽爾德·布勒,與切薩雷·波吉亞闖入了聖城的中央神學院,踐踏了萬主之主雅赫維的榮光,屠戮了尊貴的樞機卿伊莫拉,光是這一條就足以判他們死刑!”

“此外,他們還聯絡了教皇國外的邪惡勢力,聯絡者伽爾德·布勒,借翡翠騎士團便利之處,私通薔薇十字團的異教徒!”

“我、我冇有!我冇有做那些事!”聲竭力斯否認的伽爾德身體前傾,他的麵目蒼白,想是被奪走了手心裡石子的孩童。

他確實冇有走私販賣軍部的□□炸彈,是薔薇十字團的人聯絡了他,確認埋藏地點,打算利用伽爾德的審判現場,一次性襲擊謀殺數量驚人的教皇國權貴。

怎麼會這樣?冥冥之中,看不見的手將軍部貪汙的罪責蓋到了他的頭頂,無聲無息。

更糟的事情是,也許埋在深處的炸彈已經被髮現了。

什麼是扯下惡魔的麵紗?

伽爾德凝視著白袍人勢在必得的臉,嘴角顫抖。

“現在,神聖的帝國樞密法院下,埋著數量驚人的龍式爆破炸藥!諸位大人,這個該死的賤民想要拉著我們一起去死!”

不可遏製的驚呼聲響起,終於有習慣了剝奪他人生死的貴族被驚到了底線,白袍的貴族站起身來,伸出手指,代表著他們希望處死罪人的態度。

更多的貴族站起身,豎起食指,指向罪人的脊背。

伽爾德紅著猙獰的雙眼,眼眶裡遊走著密佈的血絲。

木槌再次敲響鐵墊,審判人的語言代表審判的過程進入到下一階段,他們冇有反抗的權利,也冇有辯駁的機會。

一切依審判人的旨意而行,貴族點頭,則生死已定。

“現在進入贖罪階段,受彈劾方,你有多少張贖罪券減少自己的罪責?”

伽爾德昂起僵硬的脖子,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獵豹,再也不畏懼獵人的槍口,狂笑著大放厥詞。

“一張——也冇有!去吃狗大便吧!該死的教宗,該死的樞機卿,該死的亞利伊勒!”他的眼眶血紅“這個被叫做聖城的地方,就應當被一把野火燒掉!每個光鮮亮麗的貴族都該被拖進地獄活活燒死!”

他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,用儘生命的最後一點餘光嘲笑這些掩麵的白袍人,換來的卻隻是無動於衷的譏諷和冷笑。

“稍等——”年幼女性嬌嫩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樞密法院中,清脆甜潤,彷彿春天的樹枝下懸掛的青蘋果,脆生生的,卻又讓人垂涎欲滴。

“波吉亞家族花一百一十二枚贖罪卷買下切薩雷·波吉亞的性命。”

伽爾德麵如死灰地看過去,嘴邊勾起一股打顫的笑。

“你的家人來救你了,朋友。”

“是啊。她是我的妹妹,這世上隻有她還愛我,而我也愛她。”

切薩雷淡淡的解開手腕上的青銅鉸鏈,彷彿自始至終他都冇有被這個教皇國的法律束縛,他隻是個觀眾,是個親臨現場的看客。

“走吧,朋友,快走吧,雖然我很想懇請你救一救我”剛剛成年的軍部少年努力嚥下一口恐懼,打顫的牙齒間聲音恐懼“但你為我做的夠多了,我希望我在亞利伊勒唯一的朋友能活的久一點。”

“....”

麵無表情的軍部少尉離開囚椅,挺直了腰背,像一個堂堂正正的軍人那樣立起了鋼鐵的骨脊,擋在了他的麵前。

“在審判結束前,你我仍是翡翠騎士團的同僚,我們共同獲得天主的垂青,揮舞祂賜予的燃燒長劍,在死亡分離你我之前,我們仍將共同拔劍驅敵,不死不休。”

伽爾德呆呆的坐在囚椅上,熱淚滾落。“直至清算你的罪孽、保守你的道路、見證你的諾言。”

他唸完了翡翠騎士團的短詩。

名為切薩雷·波吉亞的貴族少年站在他的身前,用他削瘦的影子遮住了伽爾德佝僂的身影,無懼無畏。

很多年以後,時光的毒藥侵蝕過他堅毅的白骨,貴為樞機主教的切薩雷·波吉亞,眺望著屬於他的龐大帝國,源源不斷的財富和權力在他的腳下彙聚,教皇國成為了他征伐天下的暴力機器,他揮出手,世界應聲而被征服,但在那雙已滿是邪惡和殘忍的瞳孔裡,是否還流淌著往日裡哪怕一絲的高尚?

軍部的少年回過頭,目光如火炬。

“不要懼怕,我的朋友。神的眼睛在天上看著呢,祂要懲罰所有不潔的罪人。”

狂怒一般的勇氣回到了他的胸膛,伽爾德再度生出了驚人的勇氣,他打從心底裡相信他的腳下仍然埋藏著他未曾謀麵的龍式炸藥,他死死咬著牙,用猙獰的扭曲麵孔大聲咆哮——

嘎——

樞密法院的木門開了。

垂垂老矣的男人推開門,掃視整座樞密法院,手裡提著一袋沉重的亞利伊勒金幣。

伽爾德怔住了。

切薩雷不敢置信地從耳後聽見了一個簡單的詞彙,猶如巨鐘狠狠砸中他的耳膜,亂音暴起。

“父....親。”

灰袍銀髮的老人步履蹣跚,艱難地在諸多視線中走入樞密法院的中心,抬起佝僂的脊背。

切薩雷覺得他背後的那個男孩已經石化了,他本堅如鋼鐵的瞳孔裂出縫隙,縫隙裡流淌出春天暖和時化凍的雪水,等候了幾百個日夜間無儘酸楚的雪水。

“出示您的贖罪券,先生。”審判官第一次敲錘。

乾枯似雞爪的手從袍中露出,缺失了小拇指的左手將一袋沉甸甸的金幣放到了麵前的木台上,沉默的老人低垂著頭,多年冇有洗浴的山羊鬍須汙臟惡臭,伽爾德望著他,被束縛的身體止不住的發抖。

神職人員快步走到老人的麵前,恭恭敬敬的端上秤台,將那一袋金幣放上去稱量。

“一共十二枚亞利伊勒金幣,可兌換六枚贖罪券,您要全部更換麼?”

老人點了點頭,戴在頭上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額頭和雙眼,誰也看不清他的臉,他的目光。

“足夠抵消罪徒伽爾德六年的刑期,但依舊不夠,死刑的鐐銬無法洗脫,你要選擇用自己的生命贖下罪徒的罪責麼?亞利伊勒允許神聖的親情挽回死者的血罪。”

“我願意。”蒼老如破碎管風琴的嘶啞聲音在樞密法院裡響起,像是銅鐘的鐘鳴,伽爾德聽見有人用撞鐘撞在那青銅巨鐘上,撞的他頭痛欲裂。

伽爾德想開口說些什麼,他想看一看那個老人摘下兜帽後的臉,想和他...

純銀鑄成的手銬銬上了老人的雙手,神職人員撤走了他麵前的木台,木台下赫然是一寸血跡斑駁的凹槽,那凹槽上殘留著乾涸的,曾經粘稠腥臭的人血。

白袍如雪的神官們圍住了老人,踢在他的膝蓋彎裡,迫使他跪倒在地,一隻腳踩在他衰老的頭顱上,露出脖頸。

伽爾德終於大夢初醒,他撕心裂肺地嘶吼,在緊緊禁錮住他的椅子上掙紮,眼白裡劃滿了猙獰的血絲。

“你們怎麼敢,怎麼敢!”

“放血。”審判官第三次敲錘。

切薩雷閉上了眼,他聽見了某種液體開閘般湧現的聲響,軍部男孩走投無路地放聲咆哮,咆哮裡夾雜著悲痛和絕望。

這世界真是殘酷啊,你以為你已經冇有什麼好再怕的了,冇有什麼好失去的了,可真的到了最後的時候,你還是失去了你最後能失去的,絕對不能失手的東西。

自始至終,老人的兜帽都冇有掀開,他沉默的來到這間樞密法院,沉默的戴上鐐銬,為了他數十年冇見的兒子接受死刑,無動於衷。

切薩雷睜開眼,他回過神,單膝跪在伽爾德的身前,抽出手帕,輕輕拭去他臉上的□□。

“朋友,這是什麼?說是眼淚的話,不符合你的性格。”

“是雨啊。”伽爾德再也發不出嘶吼,靜靜地垂下頭“是亞利伊勒溫熱的雨。”

波吉亞的貴族少年抬起頭,望向穹頂灰暗的油畫彩壁,很久都不出聲。

聖母懷抱著哭泣的聖子,天使從雲端降下,奇彩的光輝縈繞著他們,平安喜樂。

老人的屍體被捆好手腳,打包扔上了樞密法院外等待的馬車,那馬車上本該拉著伽爾德的屍體,載著他懦弱和渺小的憤怒,抗爭。

“切薩雷..”波吉亞的貴族少年收回自己的手帕,聆聽男孩臨終時一般微弱的耳語。“帶著你妹妹離開這裡。”

切薩雷看了他一眼,站直身體,朝他作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軍姿。

臨走時他一把奪下伽爾德肩上的軍銜,奪下這個曾經為教皇國流血廝殺的騎士頭銜,嬌小的金髮少女從座位上一躍而起,緊緊地跟在哥哥的背後,不停地回頭看望。

他們推開木門,茸茸的日光落在他們身上,洗去了所有疲憊和陰冷。

在他走出不久之後,手上還染著血的白袍神官解開了他的青銅鉸鏈,少女看見那個瞳孔灰暗的軍部男孩癱倒在自己的座位上,如一團爛泥,無神的眸子望向穹頂。

“哥哥,你的朋友就要死了。”

“是啊。在這之後還有四項足以判他死刑的罪責,他逃不掉的。”

女孩再一次回過頭眺望,她美麗漠然的碧色瞳子裡倒映出一片劇烈升起的火光,火光凝結成了衝上天空的花苞,綻開的瞬間,整間樞密法院都被炸了上天,古老的文藝壁畫化作紛紛揚揚的隕石火海,驚人的巨響席捲整座聖城的角落。

漆黑的一束剪影徹底坍塌在火海中,不有掙紮也不有歎息。

“你根本就冇有把埋在樞密法院下的十七管炸藥挪走,你交付給樞機卿們的是另外的炸藥,他們賭你不會用自己的性命去算計,但他們失算了,現在五位樞機卿隻剩下三位,那些淩駕於他人之上的老人們已經不擅長賭博,現在早已不是神權駕馭天下的時代。”

“不止是。薔薇十字團的鍊金術師們在那些炸藥下另外深埋了一批炸藥,一層壘著一層,冇有人能搬走那些炸藥,他們藏匿的萬無一失,所以是雙倍的□□送那些紅衣主教們上了天堂。”

切薩雷停下腳步,撫摸著妹妹柔軟的頭頂,眯起一線的眼睛。

“你說,要是伽爾德知道我利用了他,告密了所有細節,他會恨我麼?”

“哥哥,你又在說胡話了。”女孩搖了搖頭“他直到死也不知道啊,隻是一個被挪用揮舞戰刀而不自知的棋子,是一個生命隻有一步的步卒。”

“可即便是個步卒,也有殺死皇後的夢想啊。”切薩雷搖了搖頭“有些時候,我真覺得我是個壞人,那些相信我,喊著我朋友,拽著我去喝酒的傢夥,卻都冇有我的政敵長壽,他們倒在我偽裝的麵具下,從未有懷疑的流血倒下...而我冇能救出他們任何一個人。”

波吉亞家的貴族少女沉默了一會,忽然毫無征兆地蹦躂起來,狠狠吻在切薩雷的臉頰上,小羊羔般的奶香在切薩雷的鼻腔裡迴盪,他愣住了。

“但哥哥會來救我的,不是麼?”女孩認真的說。

切薩雷本能的笑,儘管他的笑容空洞,但他還是緊緊抱住了他的妹妹,雙臂環住了少女纖細的腰,軍部黑衣的堅硬麪料互相摩挲,他閉上雙眼。

“是啊。這世上,我隻用救我的妹妹就好了...我不會讓你像他們一樣死去。我向神起誓,蕾西婭。”

在這對兄妹的背後,化作廢墟的帝國樞密法院升起巨大的青煙,聖城的教堂高樓撞響了銅鐘,急促的鐘聲在城內迴盪,彷彿延綿不絕的悲傷和哀悼。

帝國的滾滾車輪依舊往前,碾過無數塵土和砂礫。

-後的雙手,鉸鏈上銘刻著繁複的藤蔓花紋、海浪的曼妙褶皺,但在鉸鏈的儘頭,沉重的銀鎖控住了一切逃脫的可能。這對鉸鏈的曆史有很久了,它曾經束縛過叛變的權貴,戰敗的君王,孕育教宗私生子的□□。冇有人能逃脫這對鉸鏈,恰如冇有人能逃脫帝國樞密法院的審判,教皇國的威嚴不容儹越。而他們已經被囚禁在這裡兩天了,整整兩天,滴水未進,他們甚至懷疑自己被那些元老院的樞機卿們遺忘在這兒了,就算是學東方人的熬鷹,那也不能活活...